作为平安医院最年轻的肾脏移植医生,我本该在3小时前,将健康的左肾植入患者体内。
但现在,手术台上,25岁的篮球教练的腹腔里,静静躺着的是,本该被丢弃的坏死器官。
“心率?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,带着深深的无力感。“120,血压90/60!”器械护士的应答带着迟疑。监护仪的警报声被放大十倍砸进耳膜,这不是失误,是系统性谋杀。
手术室的温度更冷了,冷气丝丝浸如身体,这种冷意瞬间将我拽回七岁那年的病房。
冰冷的恐惧,混杂着父亲白大褂上挥之不去的,实验室的味道,再次将我淹没。
他总会在深夜推开病房门,带着一身寒意,却先将冰凉的听诊器在掌心焐热,才小心翼翼地贴上我单薄瘦弱的胸口。
“我的小战士,”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魔力,手指轻点我因反复输液而淤青的手背,“疼的时候就想,这些药水啊,都是派来保护你的士兵。”
如今父亲的遗物陈列在医院荣誉墙,而杀死他的凶手,正通过监控注视这场新的谋杀。
履历光鲜得刺眼:最年轻的主刀,手术成功率全院第一,连续三年“金柳叶刀”奖得主。
院史陈列馆里,我那张穿着崭新白大褂、眼神锐利的照片,就挂在父亲程铭“黄金双手”缔造者的照片旁边。
媒体喜欢渲染这种传承,他们说我是“天才医生”,是程铭教授“黄金双手”的完美继承者。
可他们不知道,光环之下,我最近每天都在重复同一个绝望的仪式:坐在冰冷的电脑屏幕前,像着了魔一样,一遍又一遍地刷新那个该死的器官分配系统。
然后,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病人,那些鲜活的名字和面容,在等待名单上一点点黯淡,最终消失在死亡登记册里。
那些本该完美匹配的肾源,那些承载着生的希望的器官,像被施了魔法,在分配的最后一刻,莫名其妙地消失了。
系统状态栏里,冰冷的“已分配”字样,常常在几小时后诡异地跳转为“取消”或“供体质量存疑”。
水肿已经蔓延到她纤细的脖颈,呼吸带着酸中毒特有的甜腥味,浑浊的双眼费力地睁开一条缝。
她粗糙得像砂纸的手指,死死攥着我的白大褂袖口,指缝里嵌着洗不净的、闪着微光的鱼鳞碎屑。
“程医生……”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眼袋乌青深陷,仿佛把女儿活下去的全部筹码,都押在了我那句早已变得苍白无力的承诺上,“您上次说…这周…这周会有O型血肾源的…求求您了…”
患者家属绝望的哭喊在走廊回荡,她跪在冰冷的地砖上,指甲无意识地抠刮着地面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滋啦”声,一遍遍地质问我:为什么?为什么明明有合适的供体,却永远等不到手术?
我没办法告诉他们,那些本该救命的肾脏,可能正在某个隐秘的地下诊所里,躺在装满廉价冰块的泡沫箱中,被明码标价,等待着出价更高的买家。
而我的父亲,程铭,国内移植领域的泰斗,半年前死于一场官方定性的“意外车祸”。
警方结案快得近乎草率,可我知道,他那辆保养极佳的沃尔沃,刹车油管被人用极其专业的手法,磨出了致命的细纹。
因为在他死前三天,深夜给我发了一条加密短信,只有短短一行字:“羽安,别相信医院的供体库。”
“程医生!”护士小林猛地推开门,脸色煞白,声音带着哭腔,“7床的林小雨又昏迷了!血钾6.8!心率140!”
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,女孩的母亲正用棉签蘸着杯子里的水,试图润湿女儿干裂渗血的嘴唇。
看到我进来,女人猛地抬头,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,奇迹般地燃起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:“医生,您说过…这周会有肾源的…您说过…”
2023年9月10日,晴,今天透析时偷听到护士姐姐悄悄说,有个打篮球的大哥哥出车祸脑死亡了,血型和我一样!O型!
妈妈今天煮了红豆饭,说提前庆祝,我好想快点好起来,想去上学,想吃妈妈做的蛋糕…...
我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冰冷的器官分配系统界面,光标悬在刷新按钮上,第17次,重重地按了下去。
K-742号供体的状态栏,毫无征兆地从刺眼的“已分配”跳转为冰冷的“取消分配”,这是本月第三个被临时撤下的、与林小雨完美匹配的肾源!
“又取消了?”我猛地站起来,带倒了桌角的咖啡杯,褐色的液体瞬间在报告单上晕开。
“可能是供体质量最终评估不达标吧。”护士长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,声音平静无波,递过来一叠纸巾。
但我眼角的余光,清晰地捕捉到她无名指上那枚独特的铂金戒指,那扭曲的蛇形戒托,和昨天在副院长林世杰办公室桌上,那个药商代表落下的名片夹上的浮雕徽记,如出一辙。
我换下象征身份的白大褂,戴上宽大的口罩和深色鸭舌帽,将长发悉数塞进帽檐,融入了城郊破败的街区。
褪色的玻璃门上,歪歪扭扭地贴着“针灸推拿”、“祖传秘方”的广告纸,边角卷起,沾满油污。
这里,是这座城市肮脏血管的一个交汇点,表面是烟雾缭绕的“中医理疗馆”,实则是黑市器官交易网络里,一个至关重要的中转枢纽。
我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,才顺着几条若有若无的线索,艰难地摸到了这条“暗线”。
我推开门,劣质烟草和廉价消毒水的气味,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。
我假装犹豫了片刻,喉结滚动(尽管我没有),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,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推了过去。
他咧嘴笑了,手机屏幕上跳出一张肾脏特写,旁边用白色标注着血型:O型,以及几项关键的活性指标数值。
影像角落,一个微小的、被刻意模糊,但在我眼中无比清晰的标签编号,正是本该移植给林小雨的K-742!
“医院来的呗,”他漫不经心地收回手机,仿佛在谈论一件普通的商品,“放心,绝对合法渠道,手续齐全。” 他特意在“合法”二字上加了重音,带着一丝嘲弄。
他随意地扫了我一眼,目光锐利如鹰隼,随即眉头猛地蹙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:“程医生?”
父亲死后,在寥寥无几的吊唁者中,唯一一个让我感到陌生又隐隐不安的“陌生人”。
葬礼上,他沉默地站在人群最外围,像一尊冰冷的黑色雕像,目光穿过人群,长久地凝视着父亲的遗像,眼神复杂难辨。
贺峥盯着我,确认无误后,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:“程铭的女儿,大名鼎鼎的天才医生,居然跑到这种地方来买肾?”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,皮鞋踩在脏污的水泥地上,发出沉闷的回响。
声音压得极低,却像淬了毒的冰针,直刺耳膜:“你知道你父亲程铭,是怎么死的吗?”
他猛地俯身,带着压迫性的气息,嘴唇几乎贴上了我的耳廓,温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,带来更深的寒意。
他忽然抓起我的手腕按在墙上,袖口滑落露出一道蜈蚣般的疤痕:“知道这是什么吗?GR-7的副作用。”他的呼吸喷在我耳畔,“你父亲死前给我注射了最后一份中和剂,用他自己的骨髓。”远处雷声炸响,照亮他眼里血丝交织的恨意:“我妹妹贺小雨死后,他们给我贴上了自愿实验体的标签。程医生,你以为黑市肾源只是钱的问题?不,他们在筛选CGR基因的适配者。”